漫漫应试路，又岂是一块直播屏所能照亮
成都七中的课堂教学是应试法宝，确实很精彩，但那恰恰不是他们的核心竞争力。课堂之外，这些学生所受的教育，才是真正有价值的。
冰川思想库特约研究员 | 张丰
我很理解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想法。其实，我可能就是改变命运的一个。
初中毕业的时候，父亲说，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：借钱给你买一辆四轮车，你去工地运砖。或者，你努力考上大学，然后去找一份工作。办公室里有风扇。
我选择了后者。
高二那年的寒假考试，我考了文科班的第一名。整个高三，也是名列前茅。但是那年高考，全校文科一个重点大学都没考上。我和几位成绩好的，都是上了专科线或者本科线。
但是，我们都选择去复读，因为一个区区的专科，并不能让我们“改变命运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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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那时有成都七中开发的远程直播课程，以我们县的贫困程度和我们学校的落后程度，或许我们可以靠看直播课程改变人生？
可惜那是在1996年，马化腾和马云都还没有创业成功，整个世界都还在互联网爆发的前夜。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改变命运。
最近，经常接触一些处境悲惨的人士，我常常感慨，以我的身体条件（视力不佳，劳动能力差），如果没能考上重点大学，现在可能同样艰难。如果我连大学都没考上，可能不得不和邻居一起出门打工，或者成为一个江湖骗子。
因此，当我看到中青报“冰点周刊”《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》的文章，看到一些贫穷落后学校的学生，观看课程直播后的改变，我并没有像你们那样感动。
▲中青报“冰点周刊”文章：《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》（节选）
20年过去，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。
当初，我们复读的时候每天做“偷”来的黄冈中学的试卷，与现在那些孩子在课堂上观看成都七中的视频，在本质上都没有什么不同。试卷和直播，只是一种手段，而真正改变命运的，是他们所付出的比成都七中孩子多得多的努力，睡更少的觉，做更多的题。
这些努力当然也很感人，但我们终须知道，这是应试，不是真正的教育。
成都有一位教育工作者告诉我，成都七中的课堂教学是应试法宝，确实很精彩，但那恰恰不是他们的核心竞争力。课堂之外，这些学生所受的教育，才是真正有价值的，恰恰是这一部分，在拉大而不是减小城乡教育的鸿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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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，我也承认很多人说的“有总比没有好”，观看直播，总算是“多打开一扇窗户”，这没什么不好。
对那些落后地区有雄心有抱负又有资质的孩子来说，这总算是多了一种可能性。非常感谢这种可能性，还有其他相似的可能性，比如到衡水中学或者毛坦厂中学去复读，只不过可能要缴纳更多学费。
这个直播教学手段，是不错的创业项目，据说创办者也获利颇丰。它是立足于成都七中的优势，对落后地区（主要是西南）的一次倾销。
如果我们当初做黄冈试卷是1.0版，这大概是8.0版。这是很好的生意，但是本质上都是一样的，一些大城市的聪明人利用自己的优势，去赚贫困地区的钱。
当然，这种模式能成功，有一个前提，它一定要做出筛选，让一部分看到直播，另一部分看不到，只有这样，那些花钱上直播班的人才能获得优势。
假如教育部来一个通知，除成都七中外，所有高中全部通过直播上课，这样，除了会让高考的竞争变得更激烈外，不会有任何意义。
图/中青报冰点周刊
让我感触很深的，并不是“16年来，7.2万学生中有88人考上北大清华”这一组作为卖点的数字（这数字甚至让我反感），而是那些学生的状态：
他们无法跟上成都七中孩子的步伐，下课后痛哭失声，“实在太难了”。很多学生看着直播，困得不行，不得不站在教室后面，因为站着不容易睡着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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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们真的要谈改变命运，这是相当微小的希望，但是却又是何等艰难的执着。
那些屏幕，在照亮同学们的人生之前，首先照亮了冰冷的现实。对这些孩子来说，他们不需要到大学才感叹“我努力这么多年，不是只为了和你一起喝咖啡”，他们在高中就知道了成都七中的孩子喜欢喝咖啡了。
这是一种极强的刺激，对那些有雄心的孩子来说，这种刺激可能是他们前进的动力，而对更多人（观看直播后仍然考不上大学）来说，这个刺激让他们更早地陷入沉默。
落后地区学生身上体现的雄心，让我感动的同时，也常让我悲哀。长达几年，几乎全部时间，都用来准备考试，没有时间进行有价值的阅读，更谈不上人生理想和规划。
所以，落后地区的孩子在填报志愿的时候，总会随大流，追逐所谓热门专业，而这些专业可能会很快过时。他们没办法按照自己的兴趣填报兴趣，因为根本没时间发展兴趣。
等到考上心仪的大学，首先要忘掉准备高考那段漫长的时光给自己造成的伤害，冲破应试教育带来的灵魂上的桎梏，然后才算睁开双眼看世界。
就这个意义上，我们很难分清，高考成功到底是缩小了还是固化了那个存在城乡之间的鸿沟。
图/中青报冰点周刊
本质上讲，课堂的直播内容只是应试教育的一个手段，它的意义，根本谈不上“打开一个世界”。
它可以帮一小部分穷人家的孩子，击败另一些穷人家的孩子，考上更好的大学。它无法真正改变命运，也无法真正照亮人生。
人生的道路很漫长，又岂是一块直播屏幕所能照亮的。
（投稿邮箱：bcsxk2016@163.com）
张丰
冰川思想库特约研究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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